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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和离前夜》

33. 表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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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西的鹿岭坐落在群山之间,因山势颇高,加之周遭都是起伏的峰峦密林,盛夏时节仍有清凉之意,是京城外避暑的好地方。

裴家在此筑有别苑,旁的高门也不例外。

这回薛氏安排阖家女眷来此避暑,才到这里安顿下就碰见了熟人,难免彼此招呼寒暄,且薛氏的娘家安国公府也在,就愈发热闹了。

来到鹿岭的头两日,裴家女眷还只在自家别苑消暑闲游,从第三日起就陆续交游起来了。

今日是这家请客临溪品茶,明日那家聚众林中射猎,后日又是寺里讲经说法,凉爽的山林之间自然有许多事情可做。

相熟的高门轮流做东,这日正好到了薛家。

薛家既有公府之尊,又出了位贤妃,加上当家少夫人是位老王爷的孙女,威势声名皆远超靖远侯府,在京城里也算排得上号的人家。

他家设宴,自是宾客如云。

傍晚时分夕阳渐倾,山风也愈发凉爽。

薛家的别苑筑于山腰,借着山势次第错落的修出亭台屋舍,又选了视野最好的地方建了宽敞游廊。这游廊描金绘彩,再悬上帘帐灯笼和雕花小窗点缀,这会儿摆上宴席和鲜花,倒正是凭栏饮酒的好光景。

男女宾客分席而坐,就着美酒赏玩山间风光,夕阳给对面的半坡枫树撒了淡金的光泽,直到摇曳的晚风将余光渐渐吹落。

暮色四合时,宾客渐已半醉。

仆妇丫鬟们秩序井然地为宾客掌灯,薛家管事将小戏子们领到不远处的戏台,丝竹声里准备夜演。

混乱便在此时悄然而至。

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十几个悍匪,都是家丁仆从的打扮,手里却拎着森寒的兵刃,也不管宾客的身份姓名,闯进宴席堆里就胡乱砍杀起来。

尖叫四起,薛家的护卫们急匆匆地追上来堵截,那些悍匪却像是源源不断,有冲向薛家女眷的,也有在人群里胡乱砍杀的。

各府随从闻讯来救,场面霎时乱作一团。

裴雪琼坐得离薛老夫人不远不近,原本跟小姐妹闲聊品茶的,听见席末的动静,惊慌之余下意识就起身往母亲那里去。

混乱中的游廊难免拥挤,她还没迈出两步,忽觉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,拽着她就要往僻静处走。

她赶紧拽紧贴身服侍的丫鬟春鸢。

主仆俩就这么被人拽着踉跄下了游廊一侧的石阶,迅速穿过混乱的人群,绕到后面僻静些的一处暖阁。

这短暂的间隙里,裴雪琼也终于看清了对方——

竟然是谢嘉言!

混乱的砍杀里哀嚎声此起彼伏,悍匪们迅速逼近主席的薛家女眷,裴雪琼又是惊慌又是担忧亲人,频频回头往那边看,试图找到母亲和嫂嫂的身影。

耳畔却是少年温和又干脆的声音,“你去了没用,先躲着。”

谢嘉言带着主仆两个左穿右绕,很快就从混乱中抽身躲开,急促道:“这伙人像是寻仇来的,见人就砍,若不是仇恨高门权贵,就是想激起公愤仇恨薛家。”

他寻了个隐蔽而陈旧的阁楼,让裴雪琼和春鸢都躲进去,叮嘱道:“我去前面看看,你们藏着别动,当心遇见贼人。”

裴雪琼惊得心头乱跳,想着他说的有道理,便只点了点头。

谢嘉言待她俩藏好,又拿屋里堆着的杂物做些掩饰,便即转身出了阁楼,往游廊上去。

……

游廊之上,果然已是一片狼藉。

果酒菜肴被撞得洒了满地,处处都有鲜血的痕迹,有被砍伤了惊慌逃开的,也有运气不好被一刀毙命的女眷,也有被各家护卫砍杀在地的悍匪,乱糟糟的触目惊心。

女眷们惊慌四散,护卫们还在跟悍匪缠斗。

那些匪徒像是杀红了眼,瞧见谢嘉言是高门公子的打扮,举着刀就要砍过来。

谢嘉言袖中匕首翻出,立时有血溅出。

鲜红的血洒向贵公子干净的衣衫,连带眼前都似掠过一抹血雾,谢嘉言微微一愣,不自觉看了眼匕首。

自幼习武且处境艰难,他虽是清秀少年,实则做事颇为利落,下手也向来果断,骑射和兵刃比试时甚少落于下风。

但这是头一次真正的伤人见血。

心底的不适瞬息而过,他一面以匕首制服匪徒,一面留意着游廊上的人往前走,走到尽头时也没瞧见眼熟的女眷。游廊不远处,逃出生天的女眷们慌不择路,依稀能看到裴家那位大夫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僻静处跑。

谢嘉言暗自松了口气。

谢家女眷们这两日在鹿岭深处的道观打醮,今日只让他和年岁相若的堂兄来赴宴,并无女眷卷入乱局。裴雪琼的母亲既然无恙,终归能让人放心些。

他于是折身返回,与护卫们一道先将残余的几个匪徒制服。

待游廊上激战停歇,闻讯赶来的各家护卫分成两拨,一拨各处搜查避免还有匪徒藏身,一拨则将或死或伤的宾客们搬到住处安置。

夜色不知是何时降临的,将整个鹿岭笼罩在漆黑之中,唯有零星的灯火摇曳,将残席映照的阴森惨淡。

谢嘉言回到阁楼,里面的裴雪琼主仆安然无恙。

借着暗淡的天光瞧见他身上的血色,裴雪琼不由紧张道:“公子受伤了?”

“没有,都是别人的。”谢嘉言冲她笑了笑,清秀的眉目间藏了几分腼腆,又道:“我方才瞧过了,令堂应该无妨。游廊上受伤的人里,也没瞧见那天跟你在一处的两位嫂嫂,想必没什么大碍。”

裴雪琼疑惑道:“哪两位嫂嫂?”

“就是前次在白云岭陪你看马球的那两位,旁的我倒不太认识。”

那自然是云娆和明氏了。

裴雪琼得知明氏无恙,放心了不少。

至于在场的旁人,毕竟外头兵荒马乱,谢嘉言肯定不认识裴家那么多女眷,祖母和二婶她们的安危也只能回到自家住处再问了。

这样想着,她又望向少年。

谢嘉言像是知她所想,道:“外面贼人还没清干净,你们再躲会儿,等安生了,我送你们回去。”

“好,多谢公子!”

裴雪琼目送他出了屋门,又跟春鸢好生躲起来,虽不知席上乱到了何种地步,但想着他身上的血迹和当时此起彼伏的哀嚎,终归心有余悸。

春鸢却在琢磨别的——

“这回真是多亏了谢公子帮忙。不过他眼神儿真好,上回在马球场,咱们离得那么远,他还能记住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的模样。”

这么一说,裴雪琼也意识到了。

上次在白云岭,她和两位嫂嫂是远远看马球赛的,她的心思固然扑在谢嘉言身上,可谢嘉言离得那么远,还要打马球,难道也分出了心神儿留意远处的她?

想起先前许多次不经意的视线相接,裴雪琼捏紧绣帕,明明是尚在危境担忧亲人的时节,心底里却还是无端浮起些欢喜。

……

谢嘉言再次回来的时候,夜已稍深。

护卫们举着火把巡查了一圈后没再找到匪徒,想来蓄意生事的或死或伤,都已清查干净了。

他让裴雪琼和春鸢出了阁楼,低声道:“外头还有人在巡查,不过还有许多地方没人把守。不如我抄小路送姑娘回去?”

这般安排,自然是怕被旁人撞见,伤及裴雪琼的名声。

裴雪琼便含笑道谢,随他摸黑离开。

主仆俩缓了许久,又没瞧见鲜血横飞的乱象,更不曾被匪徒冲撞到,这会儿倒是已镇定下来了。

有谢嘉言在前面带路,裴雪琼也无需挑灯笼取亮,借着暗淡星光抄小路出了薛家的别苑,而后往自家走。

心里惦记着亲人,难免会加快步伐,不过视线却还是忍不住落在谢嘉言的身上。

深山的夜里十分安静,唯有风声和草虫轻鸣入耳。

她看着少年的背影,脑海里想起许多旧事。

裴雪琼第一次见到谢嘉言的时候才八岁,那是在一场宴席上,他跟玩伴们一起蹴鞠,累了就坐在花树底下擦汗。明明当时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,裴雪琼却总觉得印象深刻,一直记得那个阳光温暖的午后,他坐在花树下的样子。

后来见面的次数越多,她总会不自觉留意他几分,但那也只是孩童的好奇罢了。

直到年岁愈长,少年渐成。

不知是什么时候起,她会在留意他的时候升起悄然的欢喜与羞怯,会不自觉地掩饰自己的心思,生恐被旁人察觉。

也不知是何时起,她察觉谢嘉言似也在暗中留意她,在不经意的视线相触时,令她心里骤起涟漪。

今日女眷如云,他最先来护着她。

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,到侯府提亲的人其实不少,只是她不肯松口,崔氏便也没答应谁。但裴玉琳出阁后就剩她和裴锦瑶待嫁,这事儿终归拖不了太久。

若等不到他主动登门提亲,不如……

裴雪琼走在静夜山路,心跳有点儿乱,思绪却渐渐清晰。

直到裴家的府门已遥遥在望,谢嘉言才停下脚步道:“剩的路不多了,姑娘自管回去,我跟在后面远远照看着就行。不然……”他低头拂过衣袖上的残叶,明明神情没什么变化,却无端让裴雪琼觉出几分黯然。

她抬起头,望向谢嘉言的眼睛。

从前的视线相接,每回都是一闪而过,两个人都不敢表露什么,哪怕出于礼仪行礼招呼,也都是守着规矩不敢多说话的。

这回她忽然这样看着他,谢嘉言固然故作镇定,心跳却还是漏了半拍。

裴雪琼终于鼓起勇气,轻声道:“不知公子可曾定下婚配?”

这话问得太直白,春鸢即便知晓自家姑娘暗藏的心思,闻言也惊愕地瞪大眼睛看向她。

就连谢嘉言都面露诧异,却也在那一瞬心跳骤疾。

裴雪琼问完就飞了脸,不敢再直视谢嘉言,只匆匆道:“今日多谢公子,回去时也珍重自身!”说罢,提着裙角匆匆跑了。

脸上无端发烫,哪怕夜风拂过也遮不住热意。

她拿手背试着脸上的温度,怕被门口的家丁看出异样,只装作一路跑回去累着了似的,垂着头踏进家门。

进门前远远瞥了眼,依稀还能看到少年郎站在原地的身影。

暗夜里,谢嘉言愣愣看着跑远的身影,胸腔里咚咚乱跳,就连手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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